怀念——雅克·贝汉

我有很多喜欢的导演，像李安、张艺谋、周星驰，也有一些我特别欣赏的导演，比如《肖生克的救赎》导演弗兰克·德拉邦特、《美国往事》导演瑟吉欧·莱昂、《阿凡达》导演詹姆斯·卡梅伦、以及《骇客帝国》的导演沃卓斯基兄弟，但唯有雅克·贝汉，我将他视为我的榜样和真正的偶像。

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到他的作品《迁徙的鸟》，让我为之震撼，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感动，一直很想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机会终于来了，我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参加国际阳光纪录片电影节（中国很多导演都熟悉），那次我有一部纪录片《外滩佚事》在此放映，当然也看到了雅克·贝汉的名字，但并不认识他老人家。

一日我和几位同事在小镇街道上遛弯，看到了电影节的创始人也是组织者——伊夫，他非常热情的拉着我说，“我介绍你认识一位导演”接着拉我来到一位老者面前，他先是用法语和那位老者交谈，接着用英文相互介绍了一番。他们用法语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听懂，英文的介绍也没有明白多少，随后我礼貌的向这位老者握手鞠躬，客气告别后就离开了。大概过了不到半小时，伊夫专门告诉我同事，“周兵导演可能不知道我刚给他介绍的这位导演是谁，他是我们法国特别重要的导演——雅克·贝汉。”这个时候我心里一惊，“呀，这就是我曾经为之震撼纪录片作品的导演呀。”于是在一阵小激动之后，我希望伊夫专门约时间，让我找机会再去拜访雅克·贝汉。终于在回到巴黎之后，雅克·贝汉的制片人通知我们，可以去他的办公室聊一聊。于是在某一天的上午，我们来到了位于法国第八区，有着十八世纪欧洲古典风格的老街道。

走进他的办公室，并不显得宽敞，墙面上挂着先生的作品海报，房间里放着很多的书。刚开始聊天的时候我还有些拘束和紧张，忘记一开始聊了什么内容。后来终于问了他一个我很好奇的话题，“您为什么一直在拍摄动物和自然类的记录片？”他略作思考回答我，“因为全世界的孩子都看得懂，”我又问了他一个问题“为什么您的纪录片里解说词都非常少？”他还是回答我说，想让全世界的孩子都通过画面的方式看懂他的纪录片。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有关技术的问题：比如，鸟的飞翔是怎么拍的。他和他的摄影师在这些鸟童年的时候就和它们一起成长、一起生活、一起飞翔，让鸟儿适应摄影机的存在，他还推荐了一位和他一起工作的摄影师，随后我也邀请了这位摄影师与我一起去东南亚拍摄了纪录片《下南洋》。

与雅克·贝汉第二次见面是在北京，他和他的中国制片人来北京宣传推广最新纪录片《海洋》。我特别热情的希望请他吃顿饭，虽然他行程非常紧，但还是答应参加我的饭局。我们见面是晚上八九点钟，因为老先生还有其他行程安排，所以这次见面短暂且匆忙。

第三次再见面，又是在他巴黎的办公室，那个时候我正在筹备拍摄一部关于雪豹的纪录片，希望老人家可以给我点建议，他告诉我找到一个好的故事非常重要，也给我推荐了一位拍摄高原动物很有经验的摄影师，可惜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并未与这位摄影师合作。

我至今还非常清晰的记得，老人家给我介绍他即将开拍一部新的纪录片——《地球四季》，他说他想从一万多年前的四季开始讲起，他计划去拍摄生活在西伯利亚的野生老虎，为此他们正在研制一种可以在森林中快速移动的摄影车，这种车的设计灵感借鉴于月球车的技术要点，兼具快速前进、后退、转弯和爬坡等等功能。当时他已70余岁，但依然充满热情的向我们介绍他的创意，流露出对自我突破的渴望。在我们这次告别时候，他送了我一张纪录片《四季》的绘画分镜头本。当时《地球四季》还未拍摄，老先生说他把要拍摄的动物和故事情节都画在这张画上了。我带回北京后，将它装饰在我们纪录片剪辑机房的墙上，觉得特别的好看，希望这幅画，对我们也有所启发和帮助。

我在短短的几次接触中，总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孩子般的天真、艺术家的执着，还有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份淡定、坚持与热爱。我当时就在想：这就是我的榜样，我在古稀之年是否还会拥有如他这般的激情与天真。后来听法国的朋友介绍说，他在拍《海洋》、《迁徙的鸟》的时候将自己的房子抵押给银行做了贷款。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属实，但在追求极致艺术创作的过程中，每位导演都会经历一些磨难。我不知雅克·贝汉曾经经历过什么，但我就是喜欢他身上的那份纯粹，这纯粹做不得假，当你面对他时就能感受到一种从里到外的真实力量。

听法国朋友说他也曾是位电影明星，被老一代法国女性追捧的偶像。从演员到纪录片导演的转型，并非易事，但是他成功了，成功的那么耀眼，成为了法国电影届的象征性人物。

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相逢和别离。2019年11月，阳光电影节的创始人伊夫去世；2021年12月陈汉元老爷子走了；我们的朋友刘德东导演也因病辞世。好像是天地运行到了某个特殊的时刻，近来有太多的代表人物相继离去，他们的离开似乎意味着一个时代在结束。我们有幸见证时代的变换，有幸认识他们、靠近他们，接收他们身上来自古典精神的讯息。

他们来了又去了，留下了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表达以及他们在不同时间节点的形象，还留下我们对他们的怀念。之所以有怀念，是因为他们留给我们的讯息，可以帮助我们，启发我们，不断的提醒我们——为什么出发，为什么当初选择了纪录片？即便是偶尔的苟且，也能回到初心。

连续的疫情让我们现在无法自由的旅行，好想再去一次巴黎，散步在老先生工作的巴黎第八区，闻着街头散发出咖啡的香味，感受着法国人独有的文艺和骄傲。不知道再去的那天是否给自己，增添一丝伤感，但我一定会在街边的小咖啡馆坐下，喝着咖啡，眼前亦会浮现出老人那天真的眼神，心里响起他说过的话——“我想让全世界的孩子都看得懂我的纪录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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