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早上醒来,被这一幕看傻了
当年陈丹青开课讲画,第一集就讲《千里江山图》。
开宗明义,“这幅画,谢天谢地,现在还在故宫。”
这国宝已有900多岁高龄,历经颠沛流离,开卷即伤画,因此不轻易示人。新中国成立以来,仅公开展出4次,上次是2017年,下次尚不知何时。
2017年展出时,一度引发“故宫跑”狂潮。人们排队三四个小时,等故宫开门,就狂奔抢号,而每人只被允许在名画真容前停留五分钟。
陈丹青说,自己脑袋抵在展柜玻璃上,“看得像个傻子一样。”
中华上下五千年,历史遗产丰厚,而这幅画的分量,正如它的名字一样,重如山河。
更惊人的是,这气吞山河的近12米长卷,出自一位18岁的少年人之手。
国宝不常出江湖,江湖处处是传说。
今年的B站跨年晚会上,一个取材自《千里江山图》的舞蹈节目,惊艳众人。节目名为《只此青绿》,用舞蹈还原天才少年王希孟绘制《千里江山图》的过程。
有网友在微博上戏称:2021年以《只此青绿》结尾,简直治愈了今年被烂剧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。
少年王希孟,在历史上留的痕迹,极少。
史书上没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,甚至画史上,也无传记。
连《千里江山图》,他都没留下一个自己的印章。
于是宰相蔡京在画端留下的那74个字的题跋,就成了我们得以窥见他的小小窗口。
《千里江山图》局部
蔡京写道:王希孟今年18岁,过去在“画学”(相当于皇家美术学院)当学生,献了几次画,都不太精巧。皇上(宋徽宗)认为他孺子可教,亲自教他,过了半年,王希孟就画出了《千里江山图》。皇上觉得好,将之赐给我。
此后,我们再也无从得知少年的音讯。
当年溥仪出宫,携走这幅画。仓皇逃亡中,画作流落民间,直到新中国成立,才由国家购回,藏于故宫。随着文物和美术专家的研究展开,有关《千里江山图》和王希孟的信息才逐渐披露于世。
千年来,国宝乃帝王私藏,近几十年,普通民众才得以观览。舞剧导演韩真和周莉亚也是2017年看展大军中的一员,正是那次震撼的看展经历,给了她们创作《只此青绿——舞绘〈千里江山图〉》的灵感。
B站此番将《只此青绿》搬上跨年晚会,让更多年轻人见识了宋代美学的魅力。
关于王希孟后来的经历,一直众说纷纭。
有人说天妒英才,他没过多久就死去了。
也有人说,他后来画了一幅反映民间疾苦的画,惹怒龙颜,被判了死刑。
还有人说,他四处游历后,寻得一块名山宝地归隐了,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
总之,他就像一只轻盈的雁,飞过历史的长空,只留下一声嘶鸣,成了绝响。
留下后来的人们,去着迷,去猜测。
他身上的问号太多了,最让人着迷的,恐怕还是这个——一个18岁初出茅庐的小伙子,何以画出这样的旷世奇作?
今天我们会以为,18岁的孩子高中毕业,刚进大学,还是个穿着军训服的小书呆子,实在难以从他们身上看到千里锦绣江山。
而陈丹青说,不要小看18岁。“18岁的孩子,如果是个天才,这事儿就非常可怕了。”
他如此解释18岁的“可怕”:“十八岁的感知功能,是全息的。好比崭新的电脑,下载功能、搜索功能、反应功能,都是一流。一个少年看世界,简直浑身都是摄像头。”
《只此青绿》中的王希孟
古代不似现代,孩子们整个青少年时期都被涵盖在小学、中学、大学里,古代很多孩子,十岁出头就去拜师学艺,到十四五岁,已经独立接活了。有些精密手艺,只招14岁以下的学徒,就是因为年纪小心静,能纯粹地干一件事。
中央美院的专家研究认为,王希孟绘《千里江山图》,一共画了五遍。第一遍起稿,水墨描底,又称粉本;第二遍,上赭石色,形成冷暖对比;第三遍,加入由绿松石和孔雀石制成的石绿颜料;第四遍,再叠加一层绿色,增强立体感;最后一遍,才上石青,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近12米的长卷,半年时间绘上五遍,是何等耐心专注。
老成的画家,通常谦卑,喜欢做减法;而18岁的王希孟,他恨不得把自己眼里所见的、心中所装的,通通复刻在纸上。
于是才有了如此的一幅长卷,浩繁而精细。渔村野市、水榭亭台、茅庵草舍、水磨长桥,又是捕鱼又是赶集,每一个景别都讲究,每一个村落都五脏俱全,人物虽细小如蚁,却姿态分明。
《千里江山图》局部 来源:故宫官微
一般来说,说起中国古典画家,我们脑海里浮现的总是捋着白胡子的老头,从黄宾虹到齐白石、张大千,无一例外。
而《千里江山图》属于一位18岁的少年,他停在那,永不会老。
是18岁的意气风发,18岁的心怀天下。
用陈丹青的话说,“长几岁,小几岁,都不会有《千里江山图》。”
舞剧《只此青绿》,展现的正是少年希孟创作《千里江山图》的全过程。
这部舞剧自首演以来,好评如潮,被网友列为“年度必看”。不到半年,巡演18个城市,共计50余场,场场爆满,一票难求。
《钱江晚报》称它,“美到让全杭州失眠”。
此次B站跨晚请到《只此青绿》团队,算是给抢不到现场票的观众们的一大福利。
古琴声起,舞者们身着古朴的青绿色衣衫,摇曳生姿。
每一帧都像一幅古画。千里江山,峰峦叠翠。
观者屏息。弹幕立刻刷屏:全场最佳、震撼、绝美。
这“青绿”二字,看似是指《千里江山图》的主色彩,实际上也是舞剧中的一个重要角色。
领舞孟庆旸演了十年舞剧,这是她第一次扮演“不是人”的角色。
当年王希孟作画所用的颜料,是山石研磨而成,石青、石绿,都是直接取材于山色。山色,跨越千年而不变。
孟庆旸所饰演的“青绿”,是山色,是画魂,是不死不灭的永恒事物。
有观众评价孟庆旸的表演,说她“脚步沉稳,眼神凛冽,姿态柔情”。
事实上,要找到这种复杂的状态并不容易。
脚下稳,需得腰力狠,这才有山川般的沉稳。
同时,她又见了太多沧海桑田,世事变迁,因而冷冽中带有柔情。
为了让自己找到“青绿”的状态,孟庆旸五个多月不敢出戏,从早到晚泡在排练室,没有假期,放弃了所有私人生活。以至于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,脑子里还回荡着八个八拍。
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沉浸式创作体验。“之前大概3个月就出一个作品,这次难得慢下来,去精心打磨。”
孟庆旸告诉「最人物」,不只是她,全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工作状态,大家放弃商演和个人生活,全身心投入创作。她常常夜里11点多看到排练室的灯亮着,饰演王希孟的张翰还在练舞。
导演韩真(左)和周莉亚(右)
《只此青绿》的导演,是被称为舞剧领域“双子星”的周莉亚和韩真。二人是大学同学,现一同任职于中国东方演艺集团,同为中国舞剧领域顶级导演。这已是她们联合执导的第五部作品。
在排演《只此青绿》的五个多月间,周莉亚和韩真也索性不回家了,搬进团里的宿舍,在宿舍和排练室间两点一线地穿梭。
周莉亚告诉「最人物」:“这是我们五次合作中,最艰难的一次。我们常常开玩笑说,是不是王希孟创作《千里江山图》呕心沥血,所以我们现在也要这么呕心沥血。”
为了找到那个几乎湮没在历史中的天才少年,找到宋代的美学之魂,周莉亚和韩真光是阅读资料、和专家学者学习研讨,就花了八个多月。整个前期筹备长达一年多。
可以说,《千里江山图》是王希孟的18岁成人礼。《只此青绿》也是主创们职业生涯的一次升华。
有观众评论说:《只此青绿》中,不仅有美,更有爱与痛。
这份爱与痛,要从展卷人说起。
展卷人,是除少年希孟和“青绿”之外,另一个主要角色。
其实,《千里江山图》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得多。
一方面,它是绢本画,绢本由蚕丝制成,历经千年,稍一个不小心,蚕丝就会折断。
再者,王希孟所用的颜料,多是矿物质颜料,涂在画上厚厚几层,极易脱落。
这近12米长卷,每一次展开,都不可避免的有所损伤。
每一次展开,都是万分的谨小慎微。
展卷人,也就是当今的文物保护工作者。
饰演展卷人的年轻演员谢素豪,在听导演读剧本的时候,就掉了眼泪。他对角色的共情,打动了导演。
剧中,长长的案几,一头是辗转反侧的王希孟,一头是如履薄冰的展卷人。
古人留下的东西,今人珍而重之。两人隔着时空,作个揖,互道感谢。
周莉亚和韩真想感谢的,还有更多人。
他们是织绢人,织就坚韧的画布。
他们是磨石人,用山石磨出青绿的颜料。
他们是制笔人, 制墨人,篆刻人……
没有工匠,何来国宝。
《只此青绿》给予了工匠最大的尊重。剧中他们的服饰考究,几乎像是从古画上走下来的。
也许艺术的魅力正在于,可以让今天穿着耐克,喝着咖啡,穿行在高楼间的我们,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,意识到: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与我有关。
青绿的山峦,千里的江河,可以与我有关。
宋代的少年希孟与我有关,千年前的工匠与我有关,藏在故宫里的国宝与我有关,为保护文物呕心沥血的人们与我有关。
令人欣喜的是,伴随着国内艺术家的不懈努力,在刚刚过去的2021年,古典文化艺术作品频频出圈。
年轻人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喜爱,不再是叶公好龙,而是缘于真正的共情。
上半年,《唐宫夜宴》和《洛神水赋》让本无存在感的河南卫视成了晚会界标杆。下半年,舞剧《只此青绿》引爆剧场,一票难求。
B站与河南卫视联合推出的古风舞蹈综艺《舞千年》,也制造了《越女凌风》《侠骨伞影》《相和歌》等爆款作品。
《侠骨伞影》片段
同时,观众也在反哺创作者。他们以原创作品为起点,分析、研究、二度创作。
有观众拿起列文虎克的显微镜,研究《只此青绿》的服饰与其中包含的宋代美学。主创们精心埋下的彩蛋,三白妆、莲花冠、青篦扇、男子簪花,都被一一发现。
男子簪花 造型图与古画对比
青篦扇 造型图与古画对比
“青绿”服饰在不同时期的变化,被分析得头头是道:
“青绿的衣服,从三绿变成头绿,真就是从稍显稚嫩的笔法渐渐变得老道。群舞逐次加入环形队伍,我抑制不住想着王希孟笔下一座又一座山峰跃然纸上,千里江山活过来了!”
连坐在角落里群演弹琴的指法,都引起了注意:
“有一段背景音乐是古琴,我注意到一位群演膝上枕了一张琴,演员的指法和背景音乐是相符的。许多影视作品中古琴只是一个符号,没想到在这出舞剧的小小一角,能看到演员正确弹奏古琴。”
这或许正是一场属于中国古典文化的“文艺复兴”。
网友评论《只此青绿》
透过舞蹈之美,今天的18岁少年,与千年前那个18岁少年,爱上了同一片千里江山,亦从他的故事中找到启发和灵感。
导演周莉亚说,能跨越千年的,除了青绿,还有明月。
《只此青绿》中那一轮高悬的月亮,始终在那里,惊艳过古人,也照拂今人。
如同文化,生生不息。